自然主义:从生理学到心理学:兼论自然主义与现
一、自然主义作家忽略对人的心理描写吗?
不论是19世纪自然主义文学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还是当下,不少人总是指责自然主义作家过于关注外部的生活表象或仅仅停留于生理学的现实,而忽略了对人内心世界的描写。甚至大名鼎鼎的文学家朗松在其著名的《法国文学史》中也指责左拉——心理分析太少,由此便产生了其小说中心理描写的贫乏。果真如此吗?
对斯汤达小说叙事中明显的理念化倾向,左拉曾提出过严厉批评,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其小说创作其他方面的成就给予极高的评价。在《戏剧中的自然主义》等文中,左拉甚至曾将斯汤达称之为是自然主义的先驱,而个中因由则是因为他“是一位心理学家”①。在这样的表述中,人们很难看出在左拉的理解中自然主义与心理描写有什么矛盾。的确,关于自然主义小说的创作,左拉特别强调对当代生理学发现的借鉴,但这本身绝不意味着就是反对或排斥对人进行心理描写。在《实验小说论》中,左拉明确指出:“我们以我们的观察和实验继续着生理学家的工作,正如他们以前继续着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工作一样。为了弥补科学生理学的不足,我们可以说是做着科学心理学的研究工作。”②“我们依靠生理学,但又从生理学家手中把孤立的人拿过来,继续向前推进,科学地解决人在社会中如何行动的问题。”③“科学家是自然界的检查官,……我们小说家是人和人的思想感情的检查官。”④显然,在左拉看来,不是文学服从生理学,而是文学发展生理学,将其发展到心理学的阶段;正因为生理学的“不足”,所以才需要文学来“弥补”,将其对人的研究推进到心理学的阶段。左拉当然非常清楚人的心理而非生理才是文学首先应予关注的对象;而人的生理之所以重要,只不过是因为它是人的心理活动得以产生的根源和依据。
事实上,在19世纪60年代中期刚刚开始步入文坛时,左拉便表明了自己将致力于创作“心理研究方面的小说”或“心理和生理小说”的宏愿⑤。1881年,在写给作家、批评家于勒·克拉尔蒂的信中,他曾更加明确地说:“我热衷于心理分析方面的问题。”⑥这再次表明,口口声声说要从生理学角度对人进行“科学剖析”或“分析”的左拉,真正想做的实际上是对人心理的剖析或分析。
“今天,小说发展了,它的领域扩大了,它通过分析和心理研究,成为当代的道德史。”⑦“科学化”的文学主张,使“分析”一词在左拉等很多自然主义作家那里成为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语汇。自然主义作家动不动就挂在嘴边的“分析”,实际上就是指“心理分析”。莫泊桑曾将盛行心理“分析”的自然主义小说直接称之为“纯粹分析的小说”⑧,他对“分析”的含义作了如下的归纳:“分析理论的拥护者要求作家去表现一个人情感的最细微的变化和确定我们行动的最隐秘的动机,同时对于事实本身只赋予过于次要的重要性。事实是终点,是一块简单的界石,是小说的托词。”⑨因此,他称“纯粹分析的小说”是“一些精确而又富有幻想的作品,其中想象和观察交融在一起;就得用一个哲学家写一本心理学书籍的方式,从最远的根源开始,把一切的原因都陈列出来;就得说出一切愿望的所以然,并分辨出激动的灵魂在利害、情欲或本能的刺激下所产生的反应。”⑩堪称英雄所见略同的是,针对当时自然主义小说创作的情形,爱德蒙·德·龚古尔也曾发表过与莫泊桑同样的想法——“我的想法是,为了做到完全成为现代的伟大作品,小说的最新发展应是成为纯分析的作品。”显然,在詹姆斯·乔伊斯等现代主义作家那里,人们不但很快就看到了爱德蒙·德·龚古尔那种“纯分析”的“现代的伟大作品”;而且这种纯粹心理分析的作品的确也如莫泊桑所说的一样——“事实是终点,是一块简单的界石,是小说的托词。”只不过,相比于自然主义小说,作为“界石”的“事实”在以意识流小说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小说中越发少了些。在《尤利西斯》对莫莉那种半梦半醒状态中心理独白的描写里,人们甚至已很少能够找得到作为“界石”或“托词”的“事实”了。
事实上,文学史上对自然主义小说在心理描写方面的卓越成就予以高度评价的批评家历来就不少见。在读了左拉的《普拉桑之征服》之后,泰纳在写给作者的信中曾感叹:“您是处理精神病、谵妄病进展过程的高手。梦幻——尤其宗教梦幻的恶性和痛苦的蔓延,描写得非凡的有力和清晰。”即使因为意识形态上的原因历来对自然主义小说持有否定态度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梅林,对左拉在心理描写方面的成就也曾给予肯定,他称左拉不仅是一位“缜密异常的观察家”与“第一流的风俗画家”,而且也是一位“细致深刻的心理学家”。